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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戏团篇（八）

【东之弗里艾尔·熔断山脉】

“他们这是要去哪儿？”

格兰仕把手搭在额头上，眯着眼睛，他的视力很好，但也只能隐约辨认出前方花海里，几个白银使者走动的身影，“他们不会一直走到火山里面去吧？”

他顺手擦了一把脸上被热气蒸出来的，晶莹发亮的汗水，感觉前面越来越热了。

他扭脸看了看旁边的银尘，那张冰雕玉砌似的雪白脸孔，依旧干干净净的，没有一滴汗水，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炎热温度似的。他整个人看上去，依旧像是个移动的大冰块，散发着阵阵凉意，格兰仕简直要怀疑，他是不是刚刚才从极北之地寒冷雪山里出来的。

而走在最前面的铂，更是始终一副风淡云轻、超然物外的模样，看起来随时都会化在风中、融进云里一样。

“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才是一国的，就我一个是外人呢……”格兰仕心里挺不是滋味地想。

“喂，我们不会真的要跟着他们进老本营去吧？”他提高了声音，问。

“这里没有返回水源的棋子，但他们会带我们找到，会制作棋子的人。”铂冷淡的声音，轻轻飘过来。

他们跟在几个白银使者的后面，一直往花海的更深处走去。翻过山顶，就在山坡的背面，花叶掩映之间，一道巨大天然的裂缝豁然出现在眼前。

不时有身穿红袍的白银使者从里面走出来，进进出出，繁忙地搬运着什么。他们全部沉默着，没有任何多余的姿势或者语言，从远处看过去，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蚁。

铂没有带着他们进去，而是暂时停留在旁边，等待了一会儿，便见到有几人从里面搬出了一个巨大漆黑的箱子，把它打开，而负责采集的人，则将毒罂的花瓣全部倒入进去，等装满后，再将盖子合上。

这时候，箱子原本漆黑岩石一样的外表面，突然浮现出无数古怪的猩红色暗纹来，像是一层包裹在外面的防护设置，将箱子密封了起来。

“他们这是在制作原浆……”铂似乎毫不惊讶的样子，没人看得懂他眼里浮现的情绪，“魔女的红衣虽然有让人失去理智的副作用，但它所蕴含的火元素能量，其浓郁纯度，在整个火源，是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媲美或者代替的。所以，自从现在这一任的【焱帝】下令将其封禁后，也有魂术师表示过一些抗议，但这些声音，全部被镇压了下去。”波澜不惊的平静话语里，隐约隐含着一丝血腥气。

他继续讲了下去。

“自从禁药消失以后，火源民众们的生活太平了许多，魂术师之间的争斗也不再那么频繁……这也是焱帝在火源威望极高的原因之一，他确实做到了，之前几位焱帝都做不到的事……”铂口中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，似乎远远不止于此事，但他也只是感叹了一句，便不再往下细说了。

银尘听得入了神，铂所讲述的事情，是他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世界，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白银使者们，忍不住提出了疑问：“那么，这些人采集花瓣，就是为了制作禁药么？火源不管么？”

“不，他们并不是为了那个，禁药的效果只对于普通魂术师有效，对于王爵和使徒这种级别的，几乎起不了任何影响。”铂很有耐心，他似乎有意将这些事透露出来，让银尘和格兰仕听到。

“而这个地方，这处所在，是连火源的王爵和焱帝都不知道的隐蔽地点，你们会误闯进来，完全是机缘巧合。”

“他们制作原浆，是想做出另一种东西……他们也想制造完美的……”铂忽然微微摇晃了一下，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，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针，钉进了他的额头，阻止他说下去，他用手轻轻按住自己的眉心，顿了顿。

“名为【红衣的魔女】的禁药，其实只是他们在实验过程中，产生的附属品而已。他们利用贪财的贵族，将这种令人丧失神智的药物传播入民间，是为了选拔，就像养蛊一样，找到制作那东西所需要的，更合适的材料……”

“神智全无也没有关系，倒不如说正合他们的意，他们把这个帝国，或者说整个世界，都作为炼蛊的试验场……”

“你闭嘴！”

名为危险的弦发出阵阵警鸣，格兰仕突然冲过来，大声打断了他的话，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声音会不会传出去，被周围的白银使者们听到。他的嘴唇血色全无，脸上也没有了一贯放荡不羁的神色，而是像见了鬼一样，充满难以接受的退缩和恐惧，他的身体微微发抖，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“就算是这样，这和我们也没有关系……他们火源的事情，爱怎么做怎么做好了，谁管的了？他们和我们水源，两不相干。”

铂怜悯地看着他：“你又怎么知道，水源就没有做类似的事情呢。”

“你胡说！”

“现在不相信，没有关系，迟早有一天，你们会明白的……”铂如同隐士一般俊逸的面容上，闪过一丝淡淡的嘲弄神色，不知是对格兰仕，对银尘，还是对他自己。

【西之亚斯蓝·东方边境】

这里已经是非常远离水源魂力属性的地方了，无论是地貌还是植被，都呈现出非常明显的火元素特征。

虽然位于亚斯蓝的北方，却见不到任何积雪，也没有水源遍及各地常见的杉木、雪松等针叶林木，而是生长着更加耐热也更繁茂的落火枫，宽大的枝叶层层叠叠舒展开来，阳光甚至照耀不到地面上去。这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茂密森林，几乎全部都是由这种树木组成的。

静谧的森林里，除了清脆婉转的鸟鸣，偶尔还会传来走兽们危险的低吼声，对于可能存在的偷渡者来说，这里也是天然有进无出的坟墓。

而此时，一阵咔嚓咔嚓踩着落叶走来的声音，打破了森林的和谐。

走在前面的人，一头火红色耀眼的短发，在暖色调的枝叶衬托下，显得安逸而和谐。然而他脚下枯黄的碎叶，没有掩饰的发出令人烦躁的噪音来，正如他英俊的面庞上显露的不悦神色，是一种好像写着“麻烦找上门了”的不耐烦神情。

走在后面的人，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，他脚下踩过落叶，就好像踩在云里雾里一样，看不见的风轻轻托着他，令他走得轻松而惬意。

“就这里吧。”法尔看了看四周，走到一根倒塌的横木旁边，坐了下来。他看起来很满意这个位置的高度，“水火两个国家的一度王爵，在这种地方……见面？偷会？说出去，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。对了，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？”
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挥动了一下手指，仿佛在拭去身边落下来的一张蛛网，而一旁的金发男人却清楚，他是在“织网”才对，无数细微到无法看到的魂力游丝随着他的动作飘飞出来，在空气中浮动着，组成一张巨大的金色细网。众所周知，在四大元素中，火是最暴戾和难以控制的，然而在这人手中却像无害的初生儿一样，柔弱又温顺。

“我叫做吉尔伽美什，在这里，使用的名字是吉尔。你对我的天赋一清二楚，却不知道我的名字么？”金发男子有点意外地扬了扬他金黄色浓密的眉毛，说。

同时，他的内心也在暗暗吃惊，对方这手绝妙的控制力，实在太可怕了。虽然他也能够使用火元素，但还远远做不到像这样好似吃饭喝水一样轻松、随意的操控。

“我上次和【暗流】那边互通消息的时候，水源的一度王爵还是个叫漆拉的家伙呢。”

法尔做好了隔绝外界的结界，满意的端详了一眼，才扭头看向吉尔伽美什，继续说，“直到前不久，占命师突然主动找过来，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……说实话，我原本没放在心上的，因为如果还是漆拉那种水平，我完全有信心在不影响自己任务的情况下解决掉他。”

“看来我真的隐匿太久了，对其他国家的魂术水平都不太了解了。事实上，在见到你之前，除了【四象极限】这项天赋，我对你一无所知，包括现在，也看不透你的魂力上限……真不知道白银祭司怎么想的，居然创造出这种不该存在的回路，魂力水平还这么高。”法尔叹了口气，“而且，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占命师亲自插手一件事，他对你的关注实在太不寻常了。”

“我也很意外……”吉尔伽美什说，“或者应该说，很荣幸么？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，火源的二度王爵为什么比我们水源还了解我。”

“你真的不认识他？”法尔拧紧了眉毛，透出疑惑的目光来，“那你怎么会知道，关于我的事情。我的行踪哪怕在整个火源都是最高的隐秘，应该只有白银祭司和占命师知道才对。”

“我可不知道你的行踪，我来到这里，只是为了寻找我的【大天使】而已啊……不过，我确实知道你的一些事情，而且，有些疑问，只有你能解答。”

吉尔伽美什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，他湛蓝的双眼像是高远的天空，满是温暖的光芒，看上去和煦又无害。

“你想问什么？”

法尔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人，明明是水源的王爵，还是最高的一度，却对侵入了水源境内的他们不闻不问，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这件事。虽然说，法尔之前用“谁都别想完成任务”威胁了吉尔伽美什，但他不觉得，吉尔伽美什就会因此而忌惮他们，一度王爵的傲气，他比谁都清楚。

而吉尔伽美什接下来的举动，更让他感到不解了。

吉尔伽美什向半空轻轻伸出了手，那只手修长、洁白无瑕，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，像是天神才拥有的完美躯体，他温柔地抚摸着空无一物的虚空，就像是抚摸看不到的恋人一般轻柔，又像是用手想去呈接浓密林叶间漏下的一缕阳光。

然而这法尔眼中，却清晰地看到无数游动的魂力细丝，从吉尔伽美什的手中散发出来，流动进笼罩住这里的结界里。

——并不是为了破坏结界，而是补充，那些微不可见的金色丝线游动着，将这张巨网织得更加严密，如果说之前结界的密度像捕鱼的网，那么现在它的空隙则要更缩小三倍以上。法尔相信，哪怕是白银祭司，也没有可能在不惊动他们二人的情况下将感知探入进结界里。

水与火的魂力，两不相融，而此时却和谐地互相缠绕、编织在一起，组成了一张世界上最牢固的巨网。因为操纵它们的人分别是奥汀大陆上两个国家魂术的巅峰，两位一度王爵。

吉尔伽美什放下了手，然后抬起眼睛，认真地看着法尔。此时他的脸上，一贯的淡定、优雅、从容、微笑……等等神色，全部都消失了，他天神般完美的面庞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，那双湛蓝的眼瞳，显得无比严肃而认真。

“你的任务之一，是保护【那个人】对吧？因为连火源的王爵们和皇室，都不知道他的存在，白银祭司命令他跟随在你身边，掩人耳目成长，其目的是取代谁，不言而喻……不过，我来关心这些事情，也许太多事了。你应该自己有数。”

“我想问的是，对于白银祭司，你究竟知道些什么。”

“十年前，在一次事故中，火源二度王爵的魂器【预言之源】破碎，之后不久，一度火爵离开居住地，行踪不明，仿佛心灰意冷一般，再也没有公开现身过。连焱帝，也找不到你的踪迹。

我曾经以为，这会是一个永远的谜团，直到来到这里后，捕捉到了属于“他”的一丝魂力。所以才推断出，你一定在这里。”

法尔的神色瞬间就变了。

他坐在光线照射不到的树荫下，脸色一点一点寒了下去。

他冷冷地问：“那些事，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
【东之弗里艾尔·熔断山脉·地心】

熔岩的火光，将洞穴内部映照得通红而明亮。

往下看去，裂谷的深处尽是火红的色泽，也不知是暗涌的火山岩浆，还是繁荣生长的毒罂花。

铂带着他们穿行在白银使者往来的嶙峋小路上。

虽然格兰仕很不想承认，但如果没有这个风源的人，他们两个恐怕早就被抓起来了。他一向恩怨分明，既然这个人帮了他们，那么，他也不会对人一直摆着臭脸……但还是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！

格兰仕觉得自己被微妙地排斥了，好像他新交的小伙伴被抢走了似的。不过问银尘，他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，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神秘出现的男人，对这个人的身份、以及为什么帮他们完全不清楚。

他们停在一间半敞着门的石室外面，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。

“艾茵一族的那条线，我已经清理干净了。不过，他们已经暴露了，大概用不了多久，只能作废。”这是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声音，银尘觉得有些耳熟。

“这个您不必担心，他们本来就只是工具而已。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。”另一个声音，听起来很恭敬。

“你们以后行事也小心些，别每次都劳烦那位大人出面，给你们收拾烂摊子。”

“您说笑了，怎么会呢，这次是意外……”那声音惶恐不安。

“意外？”青年轻轻哼了一声，“等你们查清楚情报泄露的原委，法尔大人的任务早就被你们的意外给耽误了。”

停了一会儿，青年又说，“算了，这次也不能怪你们……你回去吧，做好你们的工作，那边的事，由我来解决。”

“是。”

身穿白银使者装束的人低着头恭敬地退出门外，与隐藏身形的他们擦身而过。

“真的是他……”银尘震惊地看着石室里的青年，他年轻英俊的面容，在幽暗的光线下，依稀可辨。

银尘和他并不是很熟，只是偶尔登台表演时有过照面。应该说，银尘和任何人都不是很熟，他的性格太独，跟谁都热络不起来，除非必要，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别人。

他只知道，这个叫苏伦的年轻人，是小时候被团长带回来的，年龄比自己稍微大一些，因为他们马戏团里经常有新人加入，所以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。那之后，苏伦就一直跟随在团长身边，他喜欢变一些小戏法，节目特别受小孩子们的欢迎，是他们这里挺有名的一位魔术师。然而此刻银尘突然意识到，或许他以为的，一直都是错误的，连他的名字，也不是真实的。他的真名，大约是……“史尔特尔”吧？

“叩，叩。”

铂屈起一根手指，随意地好像前来拜访一般，轻轻敲了敲门。

“谁？！”史尔特尔猛然一惊。

空气泛起一阵透明的涟漪，石室里渐渐涌动起冰凉的气流，沉重的石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，悄无声息的合上了。

“打扰，我需要使用一下你返回褐合镇的棋子。”

铂淡淡的声音，飘散在空气里，他没有现出身形来，然而史尔特尔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半空，脸上苍白的神色，仿佛看到远古的鬼魅出现在眼前一般惊惧。

【西之亚斯蓝·褐合镇·城主府】

“王爵，您回来了。”

东赫捧着一叠文件刚走出门，就看到吉尔伽美什站在院中高大而挺拔的背影，他连忙低下头去。

“嗯。这边的事，你都解决了？”

吉尔伽美什转过身来，脸上是如常淡定而温暖的微笑。

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。之前他去了哪里，做了什么，连他的使徒也一无所知。

“是的。”东赫点点头，在出身显贵的他眼里，这里的事务接管处理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难度。

“查到了么？”

“嗯，这是关于银尘的信息，已经整理好了。”东赫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，脸上闪过一丝难色。“还有，格兰仕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，对不起，我没看好他……”

吉尔伽美什揉了揉眉毛，叹了口气。“他本来就是个呆不住的，不怪你。平时也就算了，在这里乱跑的话，恐怕会有些麻烦，我们最好快点把他找回来……”

吉尔伽美什的话忽然停住了，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，他的目光落在纸页上的一行字上，修长的眉毛缓缓向上挑了起来。

“难怪他这么有把握。真是……麻烦的家伙，不早说……”诧异的神色过后，吉尔伽美什苦笑着摇摇头，又冲东赫轻轻一颔首，示意他准备出发。

“王爵？”东赫把手里的东西放下，眼中露出一点疑问。

“这里的事情不用管了。倒是那边，稍微有点麻烦，我们尽早脱身离开比较好。”吉尔伽美什说，“走吧，现在，去把我的【大天使】接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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争取十章内结束这个篇章